保山 一个古茶村落的自然智慧

保山 一个古茶村落的自然智慧

　　狗枯脑茶叶价格,茶茶叶,乡土乡亲茶叶我想象不出，在六百年前，或者八百年前，甚至一千年前，我现在看到的这一棵棵释放着强大生命力的古茶树，是谁把一粒茶籽，或者一株茶苗，种在镇东村的深山老林里的。又或许，根本就没有人种，是风吹来了一粒籽，是鸟衔来一粒种，是树神吹了一口仙气。在千百年的时光中，它们悄悄地吐枝长叶，秘密地修炼渡劫，山洪，雷电，暴雨，都侵蚀过它们的身体，但阳光，晨露，轻雾，松涛，花香，以及爱情，也滋养着它们的骨骼和内心，当人类发现它们的时候，三千多棵古茶树，俨然已经修炼成仙——无论在茅草地，还是在芹菜塘，七八十岁的老人都说，我小时候这茶树就这么大，现在还是这么大——多大呢？两三个人围不过来的树干，可以几百人乘凉的树冠，每年清明前可以采几十篮子的鲜叶，让人一进村就陷入惊奇的陷阱中。

　　你看，老人的感觉是不是充满自然的哲理呢？生命的年轮，对于人来说是残酷的，七八十年的时间，最多一百年时间，一个人足以走完自己的一生，最后归于尘土。但对于一棵吸取天地灵气的茶树来说，生命就有无限的可能。当我们经年累月地与这些茶树生活在一起，抚摸它的年轮，仰望它的高度，猜测它的仙龄，品尝它的甘露，有意无意之间，它们的仙气是否会悄悄渡进我们的体内呢？这是个秘密。但镇东村的村民就是这个状态。茅草地36户，芹菜塘86户，整个镇东村187户，至少每家有一、二棵千年茶树，而88岁的李焕娣老奶奶家，竟然有十五棵。这是怎样的福气呵，有千年茶树的庇佑，有千年茶香的滋养，老奶奶80岁的时候，还能在草木生发的春天爬上茶树的枝丫采茶，一采就是一两千斤，渴了，随手采一片嚼嚼，满口生津；忙不来做菜，鲜茶干腌菜小米辣煮个汤，口爽胃也爽，怎能不活成老神仙？我见到老奶奶的时候，她的第一句话也是：我十九岁嫁来村里，那时的茶树就这么大，现在还是这么大。

　　从视觉来看，茶树的表象没有一点变化。但真的是没变化吗？与人类生命的匆忙相比，一棵茶树，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消磨，慢慢思考，慢慢禅定，它的一个眨眼，也许我们已从童年走到了中年。在我看来，茶树生命的演变和叠加，其实就在一春一春的生发中。在我们人类不经意的时候，采着采着就大了。我们只是有幸目睹过它的几十春。它在吸取大地的营养之后，毫不吝啬地释放对人类的善意。巧合的是，镇东村人每年只采春茶，其余季节，无论茶芽发得再绿，他们都不动一枝头。李焕娣老奶奶说，茶跟人一样，你要留给它走路的元气呢啊，夏茶秋茶都要采，它哪有力气发出春芽呢？我从心里赞叹，千年茶树青春常驻的秘诀，就在这里了。智慧，这就是自然的智慧，生活的智慧。这种智慧成就了一棵茶树的愉悦生长，也成就了一个古茶村落的和谐繁茂，更成就了村民钱袋的饱满充盈。

　　茅草地，芹菜塘，仅从字面看，就是可以草飞莺长，树木自由而生的地方。果然，才进茅草地村口，迎面三棵与白云争天空的巨大茶树就耸立在路左侧的坡坎上。一看树干上，是挂了编号的：“千年古茶1194” “千年古茶1195” “千年古茶1196”。1195号的主人杨保民，刚好抱着小孙子在茶树下，我们于是邀请他与茶树合影。他介绍说从他记事起家里就有三棵老茶树，从他能上茶树起，就每年帮父母去打茶，一打就是一辈子。这几年茶价好，一公斤能卖60元，三棵茶树能收120多公斤鲜茶，也是七八千块钱，零花钱是解决了。

　　再往里走，从一个竹栅栏旁拐弯，一棵树根长菌子的老茶树拦住了去路。这棵编号1189的千年茶树，树干枯死了一半，另一半还涅槃而生，爆发出蓬勃的生命力，枝干遒劲，叶片茂盛，一朵朵带有奇香的洁白茶花藏在枝叶间，黄色的花蕊让我想起永平阿腰寨那1300年的死而后生的唐梅。茶树的主人李押秀和儿子杨富元对这棵死了一半还能枝繁叶茂的茶树非常珍惜，也对每年还能采100多斤鲜茶非常满足。

　　绕过这棵长菌子的茶树上到一块平地上，一个更壮观的景象出现在眼前，一排十几棵的大茶树，列位仙帮一样器宇轩昂地挺立在阳光下，大地苍穹，都愿意赠送一份风调雨顺。在它们身旁，洋丝瓜，包谷，芭蕉芋，辣椒，皆在蓬勃生长；村里的居民，该收谷子的收谷子，该晒包谷的晒包谷，该挖地的挖地，一切不疾不徐。茶仙们气定神闲地凝视着人间烟火，千年的根系，延展到大地的深处，也延展到村民的经脉里。

　　据说，由龙陵县人民政府、龙陵县林草局牵头的镇东千年古茶树的调查、摸底、编号工作，从2015年底开始，历时4年，到最后一个编号3017的牌子挂上树，参与的县乡镇村各级干部犹如拜了3017个树神，敬畏之情如一杯荡气回肠的古树茶在胸间奔流。

　　芹菜塘古树红茶的创始人段枝良和老伴杨金梅以茶为人生最高境界（刁丽俊摄影）

　　在芹菜塘，我遇到镇东村老支书段枝良。老支书制茶20年，我们就在他的茶厂喝茶。这款芹菜塘古树红茶真是好喝，茶汤清亮，香气浓郁，细品，似一种玫瑰的香味在萦绕。我与同样爱茶的天鹤忍不住捻出一撮仔细观察，发现茶样里确实有玫瑰花瓣一样的条索，我就问他，是把玫瑰与茶一起烘烤吗？他笑了，说，哪有哦，那是库叶，开始是采茶的妇女不小心采进去的，做出红茶后，想不到有了玫瑰的效果，哈哈，弄拙成巧啊。我惊讶，什么是库叶呢？经询问，原来是支撑一片新芽从它丫口冒出来的叶片，我想应该叫它母叶。想不到，确实想不到，这片意外的叶子，竟然成就了一款好茶。赵华芹老师形容说：镇东古茶，茶中带“库”，或黑丝中翻起丝丝白“库”，或暗红中翻起丝丝红“库”，非常美丽，这些“库丝”有如凤鸟颈部美丽而富有光泽的羽毛，美其名曰“凤麟”。

　　老支书其实并不老，才62岁，还是干事业的黄金年龄。在茶中聊他的创业经历，发现他的人生，才是与茶一样醇厚的人生。他年轻的时候，就在镇安镇里的茶所学制茶2年，后来又去农科站当辅导员6年，再之后回茶所当技术员2年。对于做茶，红茶，绿茶，白茶，生普，熟普，他像了解自己手掌的纹路一样清晰明了。在村里当支书那几年，手头事情多，厂里忙不过来，夫人杨金梅卷袖上阵。之前就耳濡目染，老支书再精心点拨，杨金梅很快上手，微凋，揉捻，发酵，烘烤，提香，每一道工序，她也像熟悉自己儿子的成长过程一样了然于心。特别对60度出花香味这个关键环节，她一定像守儿媳妇分娩一样寸步不离。夫妻俩及儿媳经营着两个茶厂，年产量12吨，产值260万。这12吨茶，大部分被一个茶商销往贵州，主打品牌，仍为“凤麟”。

　　有意思的是，我们在寻访古茶树的时候，茅草地的每一棵茶树上除了编号牌，还挂着“龙陵天恩德公司林贸加工点 镇东千年古茶认养证”，芹菜塘的则挂着老支书茶厂的认养证。我询问认养有什么好处呢？老支书说，有了认养证，就相当于公司和茶农间有了一个契约，公司除了每棵茶树每年付一百块钱的认养费，每到采茶季，茶农就认着把鲜茶交给公司。在这件事情上，双方都受益，省了许多纠纷和麻烦。这让我想起2007年前后茶叶炒得疯狂的时候，很多的产茶区，发生了偷茶事件，一些村民干脆抱个被子睡在茶树下，生怕茶树半夜被剃了光头。而老支书说，芹菜塘就在契约精神的约束下平安渡过了那段疯狂的日子。

　　看着房前屋后与镇东村人一起呼吸，一起享受同一片阳光的古茶树，感受着村里鸡犬相闻的宁静气息，我与发祥老师闲聊着感叹，老支书与老伴，与其说是用二十年的时光揉捻着自己的茶味人生，还不如说是在用二十年的时光支撑着芹菜塘所有人的茶味人生。一项产业的成功，从来都需要热心的人、有能力的人和有情怀的人，原料，生产，市场，哪一个环节少了都不行。把从自然中学来的智慧融入到生产经营的方方面面，包容，付出，谈笑一杯间，这才是大智慧。而现任支书董诗相也正在这条道路上谋划更多的可能性，以让更多的爱茶人认识镇东，喜欢镇东茶。

　　三生万物，负阴而阳。杨富元这棵古茶树，为他带来生活的远方。（刁丽俊摄影）

　　在6.8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存活着3017棵古茶树，这本身就是个奇迹。我送上我所有的惊讶和膜拜都不足为奇。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句话可以理解成从一到三生万物是一个完美的过程，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我在想，镇东村的这三千多棵古茶树，与镇东村人，难道不是一个顺应自然、和谐相生的整体吗? 向阳而生，抱团而行，这就是从自然中学来的智慧。

　　刁丽俊，女，中国作协会员。云南省保山日报社周末特刊编辑。作品见于《上海文学》《湖南文学》《边疆文学》《云南日报》《文学报》《解放日报》等。从事南方丝绸之路专题研究近二十年，出版文化散文集《行囊上的蜀身毒道》。